半瓶星光

    那日之後，我們之間似乎有些微妙的變化在流竄！

    我偶爾會在他留房時，輕靠在他身上看書；他偶爾會在院子裡拉著我的手漫步，享受那片刻安恬寧靜；有時他會環抱著我說一些趣事，逗得我樂不可支；但僅止於此卻無法再進更一步。我清楚知道他因我的親密而喜悅，因我的迴避而失落…。但我心裡的某種抗拒在一直拉扯著，我不確定可以對他交出自己的心。我曾渴求一份純粹的真心，但不管是那段刻骨銘心的初戀或是八爺、四爺，都因為現實而選擇而失去，我已經怕了…。

    但萬般理智卻也是管不了心；他的開懷、他的失落…，我也被他牽扯著。喜歡他陪著我說笑，看書、練字、不管做甚麼都好！我也開始害怕自己依賴著他，沒辦法收回來。

    墨汁在紙上暈開，我一筆一畫凝神的寫著，一邊不時往那寫在紙上的『永以為好』四個大字看看再下筆。寫完了又覺得不夠好，搖搖頭，再拿了一張紙繼續…。胤禎的字在眾阿哥裡也是極好的，那日我跟胤禎嚷著無聊想練字，只說覺得他幫我門上寫的那塊匾還不錯，叫他再寫了一張給我。他寫完時，看著我，臉上似笑非笑帶著一絲玩味。我一邊寫著字，那若有似無的笑臉偶爾就會浮躍眼前。

    一個開門聲，我馬上抬頭望向門口，進來的人是沉香，我訕訕的低下頭繼續練字。沉香走近捉狹的笑著說：「福晉怎麼看到我進來的時候，臉上透著失望!您可是在等著爺嗎?」說罷抿嘴一笑。我佯怒嗔道：「臭丫頭，說話這麼不正經，不怕我罰你!」可臉上已經飛滿了紅霞。沉香憋著笑說：「是！奴婢不敢了！福晉，吃一些點心再寫吧！」我踱步到桌前坐下，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燕窩絲餅，心裡一邊嘀咕著：這胤禎忙什麼幾天都沒看到人！還是待在那個妻妾的屋子了!想到這裡，心裡空落落又酸得緊。…不禁暗嘆一口氣…原來我才是那隻狐狸…，被馴養的那隻狐狸！而他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王子！我垂頭喪氣的嘆了一聲。想到這裡又似覺得心有不甘，我是狐狸…，他是小王子!這又算甚麼!我又何苦這樣巴望著他！有什麼了不起的，自己找樂子總行了吧!

    沉香看著我變幻不定的表情，眨著眼睛對我說：「福晉，你怎麼了！不舒服嗎？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」。我瞪了沉香一眼說：「我好得很!」接著眼睛溜轉了一下，挑眉笑著對沉香說：「沉香你來。」沉香疑惑的看了我一眼，怯怯的靠過來。「我們去街上逛逛吧！」我附在她耳邊小聲說。沉香一聽瞪大了眼睛，拼命的搖頭：「別!福晉，讓爺知道了可不得了!我可不敢!」我撇撇嘴說：「怕什麼！有我呢!更何況你們爺這麼多天都見不著人，說不定根本不會發現我們出去過。」沉香拗不過我，只好順著我。我換上粉天影底、淡粉跟黃綠繡杏花鑲邊的緞面旗裝，小巧的兩把頭只用了碧璽珠花小簪，披上一件月白織緞錦的斗篷，低調素雅。沉香戰戰兢兢的跟我到了門口，卻不巧遇上了管家福海，我嘆了一口氣。福海看到我，趕緊迎了過來：「福晉，您要去哪?奴才去吩咐備馬車。」我搖頭說：「不用了，只去附近走走。」他一臉為難：「那奴才去派兩個人跟著福晉。」我回他：「我帶著沉香就好，太多人我不自在。」他還想再說什麼，我截了他的話說: 「如果爺回來也不用特地跟他說，只是去轉轉，晚飯前會回來。」說罷就帶著沉香走了出去。

    我吩咐沉香在外面叫我小姐就好，省得沒必要的麻煩。

    已經快到中秋了，到處都是賣兔兒爺的小攤。街上結滿了燈，雖還未點亮也覺得熱鬧應景。沉香早沒了來時的惶惶不安，現在看起來比我還來勁!

    我跟沉香一路走走看看，在一個小攤停了下來。這個小攤上有只跟手掌一般大的兔兒爺，做成騎馬的樣子，做工精緻、身段神氣，不知道為何讓我想起了胤禎！老闆說：「小姐，我們這裡的兔兒爺不僅花樣翻新、作工精巧，而且每個只得一隻，再多沒有了!您看要哪個喜歡我趕緊替您包起來。」我嫣然一笑，拿起那只請老闆幫我包起來。「小姐也喜歡這只?」抬頭一望，是個貴公子打扮的人正笑著盯我瞧。老闆陪著笑臉說：「這位爺，我這攤子上的每個都只有一隻，要不您再瞧瞧其他的吧!」。我伸手接過老闆包好的東西，拉著沉香轉身就走。  

    我們又多逛了幾個攤也有點累了，於是帶著沉香去上次跟胤禎來過的酒樓，剛巧二樓靠窗的位子還空著，我跟沉香兩個人笑嘻嘻的坐在窗邊，看著街上即將迎來中秋的熱鬧氣氛。

    「小姐，總算找著你了!」沉香跟我聞言轉過了頭，是剛才小攤上那位公子，正堆滿笑意的看著我。沉香隨即起身張手擋在我面前：「你是什麼人，要做什麼?」我輕蹙眉頭。他嘴角一挑直接坐到椅子上：「這整條街多少的兔兒爺；我卻與小姐心有靈犀看中同一只，你說這算不算是一種難得的緣分呢!」沉香橫眉豎目的怒道：「誰跟你心有靈犀！你快走，再不走我可要叫人了!」我不想讓他打斷我的好心情，冷著臉不發一語。那個人不肯罷休：「小姐又何苦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呢!古人雲：有美人兮、見之不忘！小姐清麗脫俗的樣貌、讓在下一見傾心，是否有榮幸跟小姐共坐一桌，彼此也好熟悉熟悉…!」這個人長得是人模人樣，但說起話卻讓人渾身不舒服。我冷著臉說:「我自己坐著清靜，請你馬上離開。」他還要糾纏，我一起身就要走，正好對上一個閃著怒火的冰冷視線。

    我呆站在原地，那人順著我的目光轉頭，看到了胤禎，後面還跟了好幾個小廝。胤禎濃黑的劍眉緊蹙著、目光蘊怒。「爺…」沉香嚇得魂不附體，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直發抖。那人被沉香這一下給傻住了，半響回過神後故做鎮定的開口：「這位是…」話未說完，胤禎瞪著他，眼睛好像要噴出火，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違抗的威嚴:「滾!」那人臉色微變，轉頭看我似乎還想說什麼。胤禎怒視著他用緩慢又清楚的聲音一個個字 說：「你現在不滾，等等想走就沒那麼容易了。」他打量著胤禎估摸了一下，這北京城天子腳下，皇親貴冑、高官達人，到處可能都有惹不起的人，狼狽的回頭看了我一眼轉身倉皇離去。

    待那人走後，胤禎揮手讓沉香跟小廝下了樓。我低下頭不看他，他靜默了一會，帶著餘怒開口：「為什麼自己跑出來，出來又不讓人跟著，只帶了沉香，多危險你知道嗎?」我依舊低頭不語。「我一回府，福海跟我說你只帶了沉香出來，我帶了人整街的找你!若不是我尋來，被那種登徒子糾纏住你該怎麼脫身！」看著他發怒的臉孔，心裡卻有股暖意繚繞。我自知理虧，不甘又帶點委屈的開口道：「我悶得慌，你又好幾天不見人影，我也不好一天到晚往姐姐那裡跑，所以才會想自己出來走走！」。

    他看著我說完這一串話，態度似乎有點軟化下來，走過來抱著我輕聲說：「這是在怨我嗎!」我想了一會，用力的點點頭，他笑著抱緊了我。

    我稍掙開他從袖口裡拿出兔兒爺遞給他說：「給你的，那人可是為了這個追著來呢!」他撇撇嘴不以為然的邊伸手說：「追兔子還是追著你！」伸手接過後打開愣看了半響，忽一臉狡黠的拿著兔兒爺湊近我的臉說了句：「卻之不恭，多謝！」我看著他良久才會意過來，笑不可抑的搡了他一把罵道：「你這個捉狹鬼！」他微挑的嘴角淡了下來，手裡把玩著那只兔兒爺，喃喃自語的說：「這次真的是給我的了！」聞言我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，心下一陣揪痛，這個人……。

    我拉起他的手握著笑說：「一個小玩意有什麼了不起的，值得你這樣!以後我有好的都不會忘了你就是了！」他眼神泛起光芒，綻出一個連冬雪都可以融化的燦爛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