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瓶星光

    天氣已經漸漸轉涼，池裡的荷花早已謝了，換上滿園鬱鬱金黃。我一人在園中剪著菊花，想插著幾朵在屋內賞玩。望著那些被我剪去綻放的美麗，遺在風中顫顫巍巍的殘枝落葉，神思飄忽的想起那一年滿眼殘菊的暮秋，胤禎抱著我閃開的那一箭!

   胤禎撲抱我，那白羽箭入木三分，在樹上箭尾顫動的樣子歷歷在目！忽然心中一凜…之前從未這樣想過…，如果那支箭沒有閃過我們，…而是在護住我的胤禎身上……我隨即搖搖頭欲沖散那些胡思亂想，卻不自覺已出了一手冷汗。

    「福晉…」沉香喚我，我抬頭楞看了她一眼，臉上還殘留著一絲驚魂未定。沉香看我的神色怪異，不敢多問，靜靜拿起斗篷幫我披上道：「福晉，已經入秋了，園子裡涼得很，沈香先扶您回去吧!」我點頭隨沉香進了屋子。

    晚間梳洗後，我讓沉香取來烘製的徽菊跟枸杞，好整以暇的泡了一壺菊花茶，配著案上那正恣意怒放的燦爛金黃，為這涼如水的秋夜憑添了些許暖意。茶才剛泡好，就聽到門外有說話聲。「給十四爺請安，福晉在裡面正等著您呢!」話語中還夾雜著幾聲輕笑。門吱椏的一聲打開，胤禎推門而入，笑嘻嘻的對我說：「聽沉香說你正等著我!」一面走到桌邊坐下。我微紅臉不置可否的說：「這丫頭改天該整治整治才行。」胤禎笑回：「怎麼ㄚ頭只要碰到你都變了樣!像是巧慧，以前聽十哥說她也是乖巧的!但自你到了八哥府裡，就連十哥她也敢給軟釘子碰!」聽他說完，我卻是像沾沾自喜的笑了起來。

    只要他常來的那幾日，我已習慣備好茶跟夜宵等著他，沉香總說我在給胤禎等門。等門…不是那些眼巴巴望著丈夫的妻妾才會做的事嗎!我想我只是因為期待著他來陪我說說話，畢竟在諾大的府裡，除了沉香還能說上幾句的只有他了!

    我一邊倒著茶問：「你從書房過來嗎?」胤禎顯出疲累回道：「近日事情比較多；今日大半都在書房裡寫摺子了。」公事他一向對我三緘其口，我也不再多問。我把茶遞給他道：「菊花枸杞茶，明目解躁的!」他意味深長的看我一眼，笑接過抿了一口，聞了聞杯中繚繞的香氣說道：「沖天香陣透長安、滿朝盡帶黃金甲。」我手撐下巴看著他說：「名種菊逾百，花開麗且妍，一年好景君需記!一直待在書房可看不到。」他會心一笑自己又倒了一杯。我順口問：「餓不餓，我讓沉香端夜宵上來」，他應好。夜宵上桌，我夾了塊到他碗裡：「今天是豆腐皮包子，軟嫩不油膩，不知合不合你味口!」胤禎一臉滿足的笑說：「你做的我都喜歡!」我在旁把手撐回下巴，笑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…。

    胤禎今日要在這留宿。這幾日入夜後特別的涼，就寢時我吩咐沈香多拿一床被子來墊著臥榻。我一邊幫他鋪著被，冷不丁的被他一把拉在懷裡。他用那帶著磁性的低聲在我耳邊說：「如果擔心我著涼，讓我去床上睡不就得了。」我聞言心突的猛跳一下，不知怎的卻認真考慮起他說的話…。胤禎看我眼色深沉、臉上無笑且半天不發一語，以為我惱了，連忙說：「好了好了!跟你開個玩笑罷了，我乖乖的待在這臥榻睡就是了嘛!」我抬眼看他，人卻還在自己的思緒裡。如果他再堅持一下，我或許會答應的。又似鬆了一口氣、又似有些悵然，心裡一下滋味複雜，征征的點點頭走到自己的床上睡下。

    不知是否今晚太冷，總覺得睡不沉。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喊我名字，本以為是在做夢…但沒多久又聽見一些囈語。我坐起身豎起耳朵聽著，好像是胤禎發出的聲音。我點亮了蠟燭走到胤禎身邊，發現被子已掉在地上，不覺嘆了一口氣，這個尊貴的阿哥，那麼大個人卻在這榻上窩著，看了還真讓人不忍!

    他微微動了動身子，我細看他的臉，卻發現他濃眉微蹙已沁了一頭汗，直覺不對勁趕緊伸手探他額頭，果然已如燒灼般的滾燙。我失措的馬上向門外大喊：「沉香!沉香!外面有沒有人！快來！」不一會，沉香睡臉惺忪帶著驚慌的推門跑進，我疊聲急道：「快！爺的額頭滾燙，快讓人去請太醫！快!快去！」沉香一聽隨即醒神，應聲好就衝了出去!

    我拿手絹先擦乾他臉上的汗，不一會沉香端著臉盆進來：「福晉，已經差人去請太醫了!」我點點頭叫沉香一起幫忙把胤禎扶到床上蓋好被子，再把溫涼的毛巾敷在他額頭上。這時聽見他迷迷糊糊的要水喝，沉香馬上端了杯水來，我吃力的扶起他靠在我的身上喝水。他虛弱的微睜開眼說：「…若曦…是你嗎？」我回道：「是，你好好躺著，先不要說話。」扶他躺下後正要起身，他卻抓住我的手虛弱的說：「…陪著我…好嗎？」我微挑嘴角點頭安撫他，卻難掩心急的吩咐沉香說：「你快再去看看，太醫到底來了沒有！」

    沒多久，嫡福晉心急如焚的趕來，頭髮還有點淩亂。我起身向她請安，她焦急的走到床邊看著胤禎，皺著眉吩咐旁邊的人說：「爺的衣服都濕透了！快去取一套乾淨的來換上！」

    衣服拿來了，嫡福晉遞給我說：「妹妹快幫爺換上吧！這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!」我遲疑的接了過來，思忖著該怎麼讓嫡福晉自己來幫胤禎更衣，但想想自己晾在一旁看著似乎也不大對，正想著，嫡福晉見我不動著急的催促說：「妹妹，快點換吧！不然這濕衣服一直貼在身上怎麼可好！」我心一橫，用手去摸扣子解開濕透的上衣，可偏嫡福晉就在旁邊站著，我也不好閉眼或撇開頭，胤禎寬闊的肩膀跟結實的身材落在我眼裡，我心跳得很快，整個臉發燙！想想以前只穿泳褲的也不是沒看過，莫不是在這裡待久了思想也變保守，不禁暗暗的痛罵自己沒用！

    衣服換下來了，嫡福晉又遞了一條毛巾讓我幫胤禎擦乾身上的汗…!我愣愣的接過毛巾，暗嘆一口氣…。折騰了一陣終於把衣服換好了！嫡福晉還是憂心忡忡的站在床邊，一抬頭見我的臉紅得發燙，瞪大了眼睛說：「妹妹臉怎麼這麼紅，難道你也病了？」邊伸手要探我額頭。我慌忙後退，頭搖得像波浪鼓般連聲否認。嫡福晉手停在半空中，楞看著我一會，突然抿嘴一笑！我看著她這一笑，只能訕訕的也報以一笑。

    太醫看過後說還好只是一般的風寒，開了藥、吩咐了一些該注意的事情才回去!嫡福晉這時才略放下心來，對我說：「妹妹，爺就請你好好照顧。你也抓著空休息，我先回去了！」我欠身應好，她說罷又看了胤禎一眼才憂思滿腹的離去。

    嫡福晉回去後，我讓沉香他們都先下去休息，自己一人坐在床邊靜靜守著他。平時俊逸飛揚的臉，此時卻因為高燒的痛苦顯出一種令人心疼的無助。我不由的靠向他，與他貼著臉，炙熱的體溫傳到我的臉頰，仿似這樣就能減去他身上的熱燙，我閉著眼睛，心亂如麻!

    好一會，我坐回床沿，每隔一段時間就摸摸他的額頭；高熱終於逐漸退去，臉色也和緩了下來，我這才鬆了一口氣，趴在床沿握著他的手，朦朧中睡去

    整個人腰痠背痛、骨架鬆散!一睜開眼，我竟伏在床邊睡到了天亮。我急急伸手摸向胤禎的額頭，燒總算都退了! 他被我的聲音動作弄醒，睜開了眼睛。我看著他柔聲說：「你覺得還好嗎？有沒有哪裡不舒服？你昨個夜裡發了高燒，太醫看過說只是著涼，沒甚麼大礙。」胤禎撫著我的臉，不捨的看著我說：「你整晚這麼睡著嗎？」我點一下頭說：「恩!嫡福晉昨半夜也趕來看過你！她很擔心你。餓不餓？我去吩咐煮些粥給你端上來」他應好。粥端上後，我仔細的吹涼再一口一口餵給他。他吃了幾口後竟笑起來！我詫異不解的問他笑什麼？他笑說：「從來不知道生病還是有好處的，你還會親自伺候我吃東西!」我蹙著眉幽幽說道：「我可是嚇死了！每個人都為你那麼擔心，你還有心情說笑!」他收起笑容，用手輕輕撫著我的臉，我面泛潮紅的把注意力全集中在那碗粥上，想逃避開他灼熱的視線…。

    今日胤禎告病未上朝，我意思讓他回自己房裡休息，他卻賴著待在我房裡不走。於是嫡福晉並其它側福晉、侍妾就只能到我屋裡來探視胤禎。嫡福晉鬆了一口氣，臉色看起來也是一夜未睡好；舒舒覺羅氏看我的眼神明顯帶著妒意，故意低聲說道：「爺一向身體那麼健朗，怎麼在這睡了一晚就病了!」說罷邊用鄙夷的目光掃視了屋子一圈，直至胤禎看了她一眼才略略收斂。我看著他滿屋子的妻妾，暗暗搖頭。

    胤禎躺在房內嚷著無聊，叫我唸書給他解悶。我隨手抽了一本靠著他念，才念幾頁，兩人就開始說笑了起來；忽然房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，還沒來得及問沉香是誰，門已經被推開，十爺大步跨了進來劈頭就朝胤禎喊：「十四弟，聽說你半夜發了高熱，現在人怎樣!我們一下朝就趕著過來看你。」走到床邊轉頭看了慌忙側立在旁的我一眼，再看向胤禎，忽然捉狹的笑說：「看來我們來得不是時候!」胤禎的面色訕訕，我急向後面的八爺跟九爺請安，一邊說: 「若曦去看看藥煎好了沒有，先行告退。」說罷快步退出房間。

    繞去小廚房看了一下胤禎等會要吃的藥之後，十爺他們還待在房裡沒走。我就自己踱步到園子發呆。「若曦..」我抬頭一看是八爺，他走到我身邊，我起身跟他請安：「坐吧！」我依言坐下，他嘴角那抹溫儒的笑容似乎不曾因歲月改變過，他開口道：「這些日子都好嗎？你姐姐很掛念你。」我真心的對八爺說：「我很好，在這裡日子過得很踏實、很安心。還請八爺轉告姐姐，讓她不用擔心我。我過些日子會過去看望姐姐。」他待要開口，遠遠就傳來十爺的聲音：「八哥，原來你在這呢!讓我們好找。」十爺靠近我神秘兮兮的說：「若曦，聽說你細心照看了十四弟一整晚。今天一看到十四弟，這精神、心情都好得很，倒不像是病著。看來對十四弟而言，你可比什麼金貴的藥都還管用呢!」說完一臉得意的竊笑!

   現世報阿現世報！真是風水輪流轉，我沒好氣的對他欠個身說：「我去看看十四爺的藥熬好了沒，若曦就不送了！您慢走。」轉身向八爺跟九爺行禮告退，八爺點了頭，我轉身快步離去，耳後卻傳來十爺的哄笑聲。

    我端了藥進到房裡，放到胤禎面前，他看著藥不動手。我以為他怕苦，哄著他說：「良藥本就苦口，不敢喝也得喝下去，這樣才會快好起來。我等等叫沉香拿個糖仙楂餅來給你含著可好!」他聽完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對我說：「我要你餵我！」我失笑睨了他一眼，捧起碗一勺勺的餵他。他看著我止不住的笑，我發窘佯怒道：「小心噎著你！」說完自己也笑了出來。

    藥喝到一半，沉香就敲門進來說：「稟十四爺，四王爺來看望您了！」我手一顫差點滑了碗，沉香繼續說：「現在正在外廳呢!」我鬆了一口氣。胤禎看了我一眼，臉色瞬間暗了下來，對沉香說：「去告訴四爺說我在休息，沒甚麼大礙，請他先回去吧！」沉香應了之後退出房門。胤禎盯著我半響，從我手中接過碗將藥一口喝光，沉聲說：「你也整晚沒睡好，好好休息一下，我去自己房裡躺著就行了。」說罷提步便走。我愣愣的看他走出房門的背影，腦子亂哄哄，心好像被密密麻麻的針紮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