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瓶星光

【三十】

【二十九】小霸王

【二十八】一眼之念

【二十七】

    我斜臥在榻上，沉香輕輕幫我搖著扇子，總覺得今年夏日比往年更加難耐。額頭的汗細細的滲著，我一邊扯著衣領，煩躁的對沉香說：「把門鎖上，我要把外衫脫了，我實在熱得受不了!」沉香睜大了眼睛怯怯的說：「福晉…有這麼熱嗎!」我提高了聲調回道：「那天太醫說的你沒聽到，有身子的人是有可能比較燥熱的!快點，你門去鎖上便是了!」說完我自顧的脫去外杉，又把中衣領口的扣子開了幾顆，這才心滿意足的躺在床榻上，沉香在一旁幫我搧著涼，我舒服的沉沉睡去。

我頹然的躺在床上，腦中一片空白，雙手覆在小腹上，臉上任冰涼的淚水流淌，我閉上眼睛，迎面而來的都是那觸目驚心的紅，我突然好想好想胤禎，整個人神思恍惚，彷佛聽見胤禎叫喚著我…。

一隻冰涼的手握住了我，我霎時清醒的努力睜開雙眼，是夢嗎？我顫抖的伸出手，撫向那張日夜思念的臉孔，可是他俊朗的眉目卻有濃得化不開的愁苦，臉上布著摸起來扎手的青色鬍渣，「胤禎⋯」我顫抖著開口：「…是你嗎？真的是你嗎？」他覆上我在他臉龐上的手，聲音乾啞：「是我…我回來了！」我望向他湧出更多的淚：「…孩子…我們的孩子…」我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，胤禎俯身過來抱著我，不發一語的抓緊我的手臂⋯。

    風依舊有點冷，但已無初春那刺骨之寒，天氣和暖了許多，落盡枯葉的枝頭已漸展新芽。八爺終究是按著歷史的軌跡，安然的度過了這場大病，這段日子我去八爺府上看了姐姐幾次，姐姐瘦了一大圈，人倒是安定了下來，我也放下心中的大石。

    隔日起身胤禎早已不在房內，只有零亂的被褥依稀殘留昨夜纏綿的痕跡。我喚了沉香進來，輕聲吩咐她為我準備洗浴。梳好髮髻，披上斗篷，滿腹愁思的帶上沉香前往八爺府。

    春寒料峭，撫面而來的微風還帶著冷冽。園子裡某處的一片杏花開了，開得極好，枝頭上繁花豔麗、占盡春風。又一年杏花開，去年此時，康熙下了指婚的聖旨。一年之間心境的轉變之大，連我自己都不禁慨然，原只想找個院子安安穩穩的過日子，卻不成想對胤禎上了心。想到他我又忍不住泛了微笑，這些日子心裡都是踏實的。

    我坐在杏花樹前看了好一會兒，陽光和煦卻終究抵不住初春的沁寒，忍不住打了個哆嗦，我趕緊吩咐沉香去采一束杏花，準備離去。當我正站在樹下看著沉香摘采，看到了前方走來的那人，四目交接那刻，他對我綻開一個微笑。胤禎走近身邊握住我的手，輕蹙眉頭開口：「手怎麼那麼冷。」一邊順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幫我披上系好，那斗篷還帶著他溫暖的熱度，我不覺的笑望向他。他目光溫柔的伸手拿掉落在我頭上的杏花花瓣，牽著我的手往旁邊的亭子裡坐下。看著他我忍不住欣喜，開口問道：「這個時間你怎麼會在府裡。」他旁若無人的輕摟我的肩頭：「今日恰巧沒什麼事，就一門心思想著回來陪你。」我倆相視一笑，我轉頭看向那胭脂點點的杏花，靠向他輕聲的說：「杏花又開了。」他笑而不語，目光投向那片杏樹，思緒似那隨風飛舞的花瓣飄去遠方，他淡淡的開口：「你知道這片杏樹怎麼來的嗎。」我笑著搖搖頭：「怎麼會知道呢!那時候我也還未入府吧！」他輕扯了一下嘴角：「說起來跟你入府的時間也差不了多久。」他轉頭看了我一眼，又轉回那片杏花自顧的說：「去年，賜婚聖旨下後，我就著人種了這片杏樹。…我永遠記得我拿到聖旨後，顫抖著手站在宮裡那滿園的杏花下⋯」他輕淺一笑。我靜靜的聽著他說的每一句，心一絲一絲的痛著，我看向他，目光蒙上了一層薄霧。他緊盯著我，黑玉般的眼眸泛著光：「若曦…我很貪心，聖旨只能給我你的人，但我也想要擁有你的心。」他頓了頓又開口：「若曦，我想要你的身心都只屬於我一個人。」回望他的眼眸，我緊緊的扣住他的十指靠在他胸前，閉上眼睛低聲向他傾訴著：「若曦如你所願⋯。」

   冬日裡乍放的暖晴，讓這幾日蟄伏在屋內的我終於忍不住踏出了房門。披上沉香遞來的斗篷把自己裹了個嚴實，就往外面的園子逛去。大戶人家的門禁還是森嚴的，平日也不容易出門，雖然走來走去也就這些地方，能有個這麼大的園子平日可走走已經是好的了。府裡的池子已結了薄冰，水榭內完顏氏正坐在那裡，我也不刻意避開的向水榭內走去。

元月初九是胤禎的生辰。我想起那一年在塞外，敏敏眼裡滿是憧憬的說著胤禎給她編的故事，說著胤禎是因為我在生辰宴上為他唱了一曲，才對我上了心⋯。那一年生辰宴上為十爺唱的那一曲，真的唱到他心裡頭去了嗎？如果是真的，他對我的心思⋯那麼早嗎？這麼前前後後想了一圈，想完卻又覺得自己好笑，這不是他跟敏敏編的謊言嗎？怎麼我自己也較起真來了，思至此處，就不覺對自己方才的一番猜測笑的搖搖頭。可是不管如何，今年的生辰我還是得做點什麼。
 

    隆冬臘月，新年即將到來，到處都是喜氣洋洋。自從上次我私自出門鬧出的插曲後，本想著以後出門可能麻煩多了，不料胤禎卻只是頗為嚴肅的告訴我說，以後如要出門去跟福海說叫人跟著便可，也不用跟完顏氏請示，也算因禍得福。雖胤禎這麼說，但我還是會去跟完顏氏說一聲以示對她的尊重。

    塞外回來就聽說嫡福晉已病了一段時日。回府後次日，我吩咐沉香帶上熬好燕窩跟親手做的點心前去探視。嫡福晉臥在床上，見我到來她讓身邊的伶兒扶她坐起，笑著說：「妹妹快坐，才剛回來怎麼不多休息休息，還勞煩你來看我。」伶兒接過沉香手上的食盒放到桌上，我示意沉香把椅子搬到床畔，坐下對嫡福晉說：「姊姊說哪的話，您的身子是最要緊的事。這府裡上下都仰賴著您打理，您身體安康，爺在外面辦差做事也才能安心。」她聽了這話頗為動容，溫婉一笑。
    我讓沉香把燕窩羹和點心拿出來放到桌上，笑著對嫡福晉說：「姐姐，這盅是燕窩羹，等等趁熱喝了才好。這點心是我自己親手做的，口感軟嫩香甜，是給弘明的。」一提到弘明，嫡福晉的略顯蒼白的病容出現一絲紅暈：「我就替弘明謝過妹妹了。」嫡福晉接著說：「剛好妹妹來，我也有一事正要與妹妹說。額娘這幾日咳疾又犯了。我本該入宮侍疾，可是我人卻還病著。左思右想，還得勞煩妹妹替我入宮一趟。」我聽了正色回道：「這也是我應該做的，姐姐您就安心養著吧，我明日就入宮去。」兩個人說了一會話，看嫡福晉也乏了，我才告退離去。

   這次塞外行圍隨行的皇子除了三、四、五、九、十、十二、還有十五、十六、十七，一大群浩浩蕩蕩。而康熙五十年後幾乎每次行圍胤禎都會隨行。

    紮營安頓好，我洗漱稍稍打扮一下，看看自己身上的騎裝很是滿意。這些滿人到了這裡就好像回到了應屬之地，連那些平時看起來較為文弱的阿哥或是嬌滴滴的女眷，騎在馬上那股子自信瀟灑，簡直令人不敢直視。而我雖然騎術不精，好歹也得穿個擺擺樣子。

    晚上下了一場雨，我靠在床上蓋著毯子心不在焉的翻著書，屋簷下滴滴答答的雨聲，在夜晚一片的靜謐中特別的明顯… 哀…怎麼會這麼無聊!十幾年過去了，原以為自己早已習慣這裡的日子。可自嫁給胤禎後不用當差，整個人就鬆散了下來，每天卻像是無事可做。這時不禁想起了現代生活的多姿多彩，好懷念阿…!如果現在給我一個機會穿回去，我是否願意呢?…罷了…還是停止這些無謂的空想…。

    胤禎自那日拂袖而去，至今都還未出現過。據沉香說他前幾日已照常上朝，想來身體早已無恙！我漫無目的的坐在鞦韆上輕晃，整個人仿若力氣被抽乾，做甚麼都提不起勁；明明滿園菊正秋榮，落在我眼裡只有秋風蕭瑟、此花開盡更無花的悲涼。

    天氣已經漸漸轉涼，池裡的荷花早已謝了，換上滿園鬱鬱金黃。我一人在園中剪著菊花，想插著幾朵在屋內賞玩。望著那些被我剪去綻放的美麗，遺在風中顫顫巍巍的殘枝落葉，神思飄忽的想起那一年滿眼殘菊的暮秋，胤禎抱著我閃開的那一箭!

   胤禎撲抱我，那白羽箭入木三分，在樹上箭尾顫動的樣子歷歷在目！忽然心中一凜…之前從未這樣想過…，如果那支箭沒有閃過我們，…而是在護住我的胤禎身上……我隨即搖搖頭欲沖散那些胡思亂想，卻不自覺已出了一手冷汗。

    那日之後，我們之間似乎有些微妙的變化在流竄！

    我偶爾會在他留房時，輕靠在他身上看書；他偶爾會在院子裡拉著我的手漫步，享受那片刻安恬寧靜；有時他會環抱著我說一些趣事，逗得我樂不可支；但僅止於此卻無法再進更一步。我清楚知道他因我的親密而喜悅，因我的迴避而失落…。但我心裡的某種抗拒在一直拉扯著，我不確定可以對他交出自己的心。我曾渴求一份純粹的真心，但不管是那段刻骨銘心的初戀或是八爺、四爺，都因為現實而選擇而失去，我已經怕了…。

    已至盛夏，天氣益發得悶熱。我坐在鞦韆上輕輕晃著，望著不遠處的池子出神。在陽光的照射下池水波光粼粼，荷花開得正好，有些花瓣上還凝著未落的晨露，思緒飛到那曾經置身其中的荷花池，隱隱的心糾了一下。…我跟他之間，究竟還剩下些什麼呢！十三的幽禁是我們之間最深刻的聯繫，那漫天風雨中，只有我們兩人才能感受的痛，我們相偎相依、互舐傷口…我心痛十三幽禁後他的孤冷、他的寂寞，以及後來，和他那不得不嘎然而止、徒留遺憾的一段感情…。

    時移世易，如今我已嫁予他人，終究一切都成了不可追的過去，我閉上眼睛無聲的長嘆！

【十二】  

【十一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