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瓶星光

【二十八】一眼之念

    夜晚，我靠著軟墊斜臥在他身上，漫不經心的玩著他的髮辮問道：「胤禎，我想問你個問題…」他輕撫我的小腹頭瞥了我一眼的笑回：「什麼問題?」我頓了一下帶著些許羞澀開口：「我想問你是哪時候對我動了心思的……」他沒料到我有此一問，很是一愣，定定的盯著我良久，才淡淡的開口道︰「…你還記得第一次見我是什麼時候嗎？」我凝神想了會道︰「好似在一個亭子里。」胤禎吟道︰「重過閶門萬事非，同來何事不同歸！梧桐半死清霜後……」我聽了笑道︰「你記得還真清楚!」胤禎回道：「當日看你年紀那麼小就讀這樣的悼亡詞，臉上淒楚也非為賦新詞強說愁，顯是心中確感傷心…。偶爾回頭想想，也許就是看著你的那一眼，就動心起念，…從此一念執著了…。」我牢牢的盯著他的臉問：「怎麼我從沒有看出你的心思…」他聽了坦然一笑：「也許是我藏得好吧!也或許是你不願意看到…但又如何!你現在心裡面裝的是我就行了!」我為眼前這個男人的心胸感到些許欣然，卻又彆扭的問道：「你從沒有介意嗎?」他那雙黑眸滋味複雜的看向被我玩著的髮辮道：「偶然想起是有點不開心…。但是我也明白那都是過去的事情，犯不著一味的糾結。眼前的你，是身心都只屬於我愛新覺羅胤禎一人的若曦，已經足夠…」我細細聽著他說的每一字，心中怦然，瞬時柔情涌動，緩緩向前吻住了他，也許就是因為這個男人對事情的坦然與開闊的胸襟，才能讓他長壽康健的熬過那痛苦的幽禁歲月…。「胤禎…」我離開糾纏抬眼看向他：「…聽說準噶爾那邊發生事情了是嗎…。」他又是一愣，一臉無奈的拉住我的手道：「是有些狀況…若曦，你今日是怎麼了？是不是十哥跟你說了什麼話…。準噶爾的事不要你來擔心，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才是最要緊的，知道嗎!」我輕蹙了眉頭伏在他胸前不發一語，我又何嘗不想置身事外，準噶爾的問題已經開始了…再過兩年，胤禎就要出征了吧!我心頭鬱結又起，只悶悶的說了聲：「睡吧!」胤禎擔憂的看著我，幫扶著我躺下。他把我擁在懷裡說：「那就快睡吧!不要多思多想，你心情開闊一些，對孩子也好。」我笑了一下攬住他的腰閉目睡去。

    今年胤禎跟完顏氏進宮赴中秋家宴，在徵得八爺的同意下，姊姊來了府裡。這是我們姐妹十幾年來再次共度中秋，巧慧跟沉香一起入了小廚房備了許多好菜跟時令鮮果。房裡巧慧跟沉香也上了桌，一時歡聲笑語不斷。我吃了不少手抓羊肉、大盤雞跟燒炙羊，姐姐不時笑著叫我吃慢點。有身子之後吃的口味跟平時也不太一樣，也或許是姐姐陪伴在我身邊的關係，覺得胃口特別的好。我們從家常一路聊到了記憶中的西北；姐姐問道：「你可還記得種在院子裡的那幾棵沙棗樹?」我心虛的笑著搖搖頭，姐姐不以為意的繼續說道：「那是額娘在我們出生時分別種下的，依稀記得小時候，我們常一起拉著手去給樹澆水，還給它們綁上各色的絲帶。花開的時候，沙棗花那令人陶醉的芳香伴著飄揚的絲帶，彷彿連香味都染上了顏色一般…」我聽了神思嚮往的接道：「姐姐還記得沙棗的滋味嗎?」姐姐笑彎了眼睛：「怎麼會忘記，那一串串粉紅光澤的樣子煞是好看，每次總被那股香味引得嘴饞，可吃了就後悔，膩在嘴裡什麼味道都沒有…。」我輕輕一笑：「我還想念那邊的葡萄，放入嘴裡輕輕一抿皮都化了，只剩滿嘴甘甜…。」姐姐接著說：「是呀!北京的葡萄怎比得上，皮厚不說，一點也不甜…」巧慧忍不住嘟囔說了句：「還有那甜得像蜜的瓜果…夫人，二小姐…，巧慧聽得嘴都饞了…。」姐姐聞言輕垂眼眸，方才笑得靈動的臉上只剩一頃落寞：「這滋味此生可能都只能存在記憶裡了…。」彷彿有那麼一刻，我窺見當初那擄獲八爺的恣放笑顏，卻在一瞬間已落盡芳霏…。

    西北望鄉何處是，今夜清光似往年，桂華皎潔、相攜歡言。我們正喝著核桃酪，姐姐淡淡的開口：「這個時辰宮裡的宴席差不多散了，我也該回去了!」我略遲疑著開口道：「姐姐，今晚留在這裡陪我可好…。」姐姐微不可見的蹙眉看了我一眼沒有答話，我趕緊接著說：「我近日裡總睡不安穩，姐姐如果可以陪我，也許可以睡個好覺。」姐姐聽了面上有些鬆動，我打鐵趁熱開口道：「我等等派個人去找十四爺，請他跟八爺說去，八爺應該會答應的!」姐姐輕嘆了口氣：「就依你吧!」我開心的一把抱住姐姐的胳膊。

    躺在床上，我跟姐姐的枕頭靠在一起，兩兩相對。姐姐開口：「我剛就瞧著你不大對，心裡有什麼事別瞞著我。」我避開姐姐的視線，帶著一絲苦澀開口：「姐姐…從前我總希望能遇到一個一心一意待我之人，今生怕是永遠不能實現了…」姐姐聽了皺起眉頭道：「我看十四爺待妳很是上心，難道不是…?」我慨然一笑：「姐姐…你說…我是不是太貪心了…。他就算待我再好，可是他還有其他妻妾，不可能對他們不管不顧…。今夜若不是姐姐陪著我，恐怕是個難眠之夜。」姐姐靜靜的聽著，開口問道：「嫡福晉…她對你可還好…」我淡淡笑了一聲：「就是她對我好，我才那麼煎熬…。她其實有點像姐姐你，說話輕輕的，總是那麼淡然…有時候跟她說著話，我還會剎那的晃眼是姐姐..。」姐姐停了半响開口：「我不知如何寬慰你。可於我而言，縱只得一人卻非心之所屬，又有何意趣…。」這道理是也不是，姐姐語氣中頗有感慨，姐妹各自憂思懷意，兩人竟一時無話。良久，姐姐盯著帳頂突然輕輕笑了起來道：「也許因為額娘去得早，小時候你也總愛這樣蹭著我睡，我有時煩了嫌你，你竟也不惱…。」我勾住姐姐的手臂道：「現在不嫌我了吧!」我們相視一笑又絮絮而語，河星已稀才各自睡去。

    隔日姐姐用了早飯就回府裡去了。胤禎一反常態的早早下了朝就回府到我院裡。他來時我正在告訴沉香該採哪些桂花下來，他繃著臉有些不安跟煩躁，揮揮手讓沉香下去。我望著他有征然，卻是說了句：「你怎麼會來!」話出方覺有些不妥，敢忙接了句：「今日不忙嗎?」他靜靜看著我問完話，扯出一個笑容走過來說：「昨夜睡得可好…」我愣了一下側頭去看那摘採到一半的桂花：「有姐姐陪著當然好了…」他不做聲，我轉回頭看向他問道：「你這是怎麼了？」他悶悶說了句：「你既然不想懂，又何必問我…。」怎麼又鬧起彆扭…我的心一抽，輕嘆了口氣說：「我們進房吧!」他聞言快步過來扶起了我，兩個人默默的走進房，我拉住他的手：「關上門，跟我說會話。」

    他掩上門坐在我旁邊，欲說還休，我主動靠向他胸前輕聲開口：「…我好想你…」他聞言用手摟緊了我的肩卻道：「…對不起…」我伸手掩住他的口：「我只要你心裡時刻有我…好嗎?」他定定看著我道：「…情人怨遙夜，竟夕起相思..。」我避開他那攝人心魄的黑眸抿嘴一笑：「你如今哄人的工夫是愈發精進了…」他笑道：「若只是哄你，我何苦一下朝就巴巴的趕回來看你…昨夜你姐姐在這，我也不好過來。在家宴時也擔心著你而有些走神，被皇阿瑪跟十哥他們當眾笑了一頓…」他接著道：「皇阿瑪說讓你近日身子好些的話進宮一趟，額娘也一直掛念著你。」我笑笑點頭應好。他起身到桌邊倒了一杯水開口道：「九哥新闢了一個馬場，邀我們兄弟過些時日一起過去，你也一起去走走吧!」「九爺?」我頗感詫異。他把水順手遞給我一笑：「你別看九哥外表的樣子就以為他不擅騎射。他十歲時患了耳癰高燒昏迷，一度危篤，幸而遇上一個傳教士給救了回來。大病初癒後第一次跟著皇阿瑪出獵，就用短箭獵了兩頭鹿；還奉令用滑膛槍傷了一隻熊後再一箭射死，皇阿瑪當時還在給大臣的朱批上誇九哥勇敢，騎射強於其他阿哥呢!」我想著胤禎的話，卻怎麼也無法把那外表俊美到有股邪魅的九爺跟驍勇劃上邊，嘻嘻一笑靠近胤禎說：「那你跟九爺誰更厲害一些？」「當然是我!」胤禎沒有絲毫猶豫的回答。我噗疵笑了出聲：「真不害臊!」他也笑得開懷：「我從小就喜歡騎射更甚於其他，如今自然是要比九哥更為精進了!」我贊同的點點頭；他絕非只有自傲，更有自知，那才是可貴之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