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瓶星光

【三十】

    太醫搭著脈沉吟許久，方才慎重的開口道：「如今月份已大，須謹記節制飲食，衣著不宜過緊。切勿久坐久睡，以致氣不運動；調養得宜，自然易產。另外會加重於增加母體氣力的補藥；這是福晉您的第一胎，凡事得慎重再慎重。」我恭謹的點點頭，這裡醫療條件不比現代，凡事還是乖乖的遵著醫囑，大意不得。一旁的完顏氏凝神聽著，又問了太醫一些話，才起身讓人送了太醫出去。

    「妹妹近日睡得不好嗎?怎麼眼圈這麼重？」送走太醫後完顏氏關切的問道。我無奈的笑道：「怕是給額娘給說中了…這孩子半夜裡總還在肚裡折騰，動靜又大，我一宿宿的沒睡好…。」完顏氏聽罷語重心長說道：「妹妹，剛剛太醫的話你也聽到了。有時候第一胎臨產需要的時間會長些，太醫開的藥你可要認真的吃。」我點頭道：「姐姐放心吧!我會的。」完顏氏看了一眼我的肚子說：「這兩三個月肚子大得可真快…，出去走動時多帶兩著人，多加件衣服，以免受了寒…。你好好休息一下…我就先回去了。」話落完顏氏把正要起身的我輕按住，笑著慢慢走出房內。

    近日胤禎又忙了起來，想來是準噶爾策旺阿拉布坦禍亂西藏的事已經暴露更多，朝廷也已準備應對。幾次我半夜醒來，卻發現胤禎睡在臥榻上，原來是夜深進來怕擾了我才如此。更深露重，這個人好了傷疤忘了痛，之前的風寒弄得府裡人仰馬翻，我勸了他幾次也不聽，這兩日索性把門給鎖上不讓他進。

    今日時辰尚早卻看見他正推門而入，我狐疑的看向他道：「今日怎麼這麼早!」他眼光望向我泡在木桶裡的腳，擰緊了眉頭道：「你的腳痛又犯了嗎?」我點點頭：「可能最近身子重，走路又更吃力，比往年更難受一些。」他神色凝重的聽著，靜靜的幫我調整了在膝上的暖袋不說話，我歪頭看去輕搡了他一下開口道：「怎麼了?」他抬眼看我，深嘆了口氣道：「我一直想著只要你在我身邊，我就不會再讓你受苦…。可自懷了這孩子後，你又是躺床又是腿痛的種種不適…想起來心裡總不是滋味…」我嗔道：「說甚麼呢!孩子會聽到的…。」他撫了撫我肚子喃道：「…可我就是心疼妳…」我輕靠在他肩頭輕聲說：「胤禎…我是心甘情願的，我想為你好好生下這個孩子…」他揚起嘴角拉住我手，不一會又悶聲說道：「我當初真應該早點去求皇阿瑪，否則妳也不至於淋了這麼多雨而落下了病根…。」我轉頭定定看著他良久，他回望我挑了眉，我神色複雜的垂下眼眸，踟躕輕聲問道：「…你當時…生氣嗎…」胤禎聞言愣了一會卻是訕笑道：「…氣…!怎麼不氣!簡直是驚怒交加! …可能怎麼辦…我就是無法對你撒手不管…，就權當是氣我自己不爭氣吧!」我心頭一熱，臉上浮了笑意看向他道：「…我永遠都記得…那幾塊芙蓉糕的滋味…」我柔情繾綣的望著他：「只有你還惦記著我餓著肚子…當時我凍得身體都發僵了，可那芙蓉糕入口…卻是暖呼呼的…。」他黑眸如星，輕淺一笑道：「…那可是我一路揣在懷裡來的呢!…」我緩緩伸過手放在他的胸口良久，再把手放回自己臉頰上，忍不住笑了一下。他看著我說了聲：「過來!」輕柔的拉我靠向他的胸口，厚實的溫暖傳來，聽著他沉穩的心跳，心滿意足的閉上眼睛喃聲道：「胤禎…」「恩?」他應了一聲。「胤禎…原來你就是我暖心的芙蓉糕…」我模糊不清的說道。他沒有答話，圈住我的手臂輕顫著收緊…

     隆冬臘月的天裡，北京城一如往年的開始熱鬧起來。隨著臨產的日子接近，我的心裡也愈發忐忑，既是期待也有些害怕，完顏氏跟我說著一些臨產的事情，是想讓我有些心理準備，可我總是聽得心驚肉跳的。

    初雪飄下了，我倚在窗前看那霧茫的白點，出聲喚了青蘿搬張椅子到外邊廊下。完顏氏遣了三個人到我院裡，一個粗使ㄚ頭，一位桂嬤嬤跟一個比沉香大一些的沉穩ㄚ頭叫青蘿。沉香從屋裡拿了毯子給我鋪在腿上，一邊問道：「福晉我們看一會就進屋好嗎?沉香擔心您受涼…。」我看著沉香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，她這幾個月來也甚是煎熬，時時提心吊膽的，不想讓她為難的點了頭。青蘿幫我拿了一杯熱茶過來，杯子冒出白白霧氣，我笑著接過。眼前的紅梅已開，今日落雪後更顯紅豔，我對沉香說：「等等摘一株紅梅放屋裡吧!看著心情也開闊些…」沉香應好讓人去取了小斧來。

    沉香跟拿斧的小廝站在梅樹下猶疑不定的看向我，我站在廊下撫著沉重的肚子 一時也無法好好的選看，正當為難時，胤禎爽朗的笑聲傳來，我轉頭看向他欣喜的問道：「這個時間怎麼會來，不是忙嗎?」他走向我道：「摺子寫到一半，忽見窗外飄了雪，想著你一定按耐不住的想往外跑，就過來看看…果不其然…」我笑道：「來得正好，我正想折枝梅花擺放在屋裡，不知該選哪個好，正為難呢! 你幫我選看著吧!」他笑著走過去梅樹下，靜靜的看了一會就吩咐小廝動手。我望著不遠處的他，想起當年跟他一起站在樹下，選揀梅樹給康熙的情景，與眼前兩景重疊，讓我有些恍然…小廝與沉香跟在胤禎身後走回，他揮手讓小廝向前說：「你看這株可好!」我燦笑道：「自然是好！你的眼光可是連萬歲爺也贊同的呢!」他聞言笑問：「再坐會還是進屋了呢!」我看了他的神情一眼無奈道：「進去⋯我進去…」他一副得逞的笑顏扶著我緩緩起身，我一手托住肚子，輕蹙了眉，這肚子真的太重了，繃得我特別難受，腿也是被壓得疼得很。

    沉香拿瓶子插好了梅花，就退了下去。我笑說：「如今身子笨重，想替你泡杯好茶也沒辦法。」胤禎聞言握我的手道：「只要你在我身邊，我還愁沒得喝嗎!總比之前還得專程跑宮裡一趟強多了。」他頓頓又說：「臨產也就這幾日，外面又下了雪，你還是別老往外走，好好安心待產。」我點點頭：「你不是褶子寫到一半，要回去繼續忙嗎？」他頷首：「再陪你坐一會，歇一下…」我點頭喚沉香去拿點心。

    門邊傳來腳步聲，我抬眼望去，完顏氏正笑盈盈的走進來，她對胤禎請了安，走到桌邊笑說：「爺也在，真巧！」我趕忙請完顏氏落座。完顏氏說：「我正巧要來看看妹妹，既然爺在，就順便說說臨產一些要準備的事。」胤禎開口：「嗯！說吧！」完顏氏道：「妹妹已接近臨盆，外邊又開始下雪，我想穩婆是不是先請來府裡等著，這幾日也開始準備…」胤禎說道：「妳一向考慮周全，就都照你的意思辦吧！」

    臨產的日子越近，我就愈發的難睡好。擔心影響到胤禎的睡眠，我勸他不要常在我屋裡過夜，最後總拗不過他只得由著他去。他雖偶爾愛逞口舌，但其實自我有身子後一直頗為安份，只有偶爾看著我的炙烈目光才能窺見他的隱忍。

    夜裏，他從後輕輕環著我，吻著我的後頸，溫熱的氣息撲在我的耳後，我笑著縮起脖子捉住他撫在腹上的手說：「別鬧了…我好癢！」他熱燙的身子貼在我身後，在我耳邊低聲說：「等之後我再慢慢討回來…」說完輕嚙了一下我耳垂，我紅了臉咬著下唇笑了笑。他撐起胳膊向前看著我的側臉說：「熬了這些日子終於要生了…」一邊輕撫著我肚子，我回道：「是呀！還真會湊熱鬧，後日就臘八，接著就是過年了⋯」胤禎輕笑道：「今年…府裡就多了一口人!」我笑回：「他也趕著過年呢！…好了…快睡吧…，你明日還得早朝…」胤禎應道：「好..你也睡吧!」說罷吻了我又幫我拉好被子才睡下。

    冬日裡天還黑著，胤禎已起身上朝，我躺在床上緩慢的翻個身，把厚厚的被褥壓在身下讓自己舒適一點，臨產的日子愈近，大腹便便的壓迫就多幾分，一夜無好眠的我過了許久又沉沉睡去。再醒過來，天已透亮，我出聲喚了沉香進來問道：「什麼時辰了?」沉香過來扶我邊說：「福晉，已經快餉午了。」我聽了埋怨道：「怎麼不叫我呢！」沉香笑道：「爺說您昨夜沒睡好，吩咐讓您睡飽了再起來用膳。」沉香說完，趕緊讓青蘿去準備洗漱用品跟吃食。

    天氣很冷，青蘿端了燕窩鴨絲熱鍋上來，熱氣騰騰的吃了人也暖和不少。吃得正香，突然ㄧ陣刺痛從下腹傳來，我倒吸一口氣，口裡嘶的一聲手捏緊了衣襬，沉香跟青蘿趕緊過來說：「福晉⋯怎麼了」我深呼了一口氣道；「肚子疼⋯」裙底有點濕濡的感覺，我手握緊桌沿，指節泛白的說：「怕是要生了…快去找人…」青蘿趕緊跑出去，沉香把我扶到床上躺下。

    沒多久穩婆就進來了，她檢視後說：「福晉…雖然落紅了…但離孩子出來還沒那麼快。」一邊轉頭向沉香她們說：「先伺候福晉更衣吧!這時間還長著呢!快去燒熱水，熱水可不能斷。」

    每隔一段時間都有陣痛襲來，痛得我緊蹙眉頭，捏緊被子。完顏氏進來房裡，穩婆上前向完顏氏說話，完顏氏聽完後過來我床邊說：「妹妹…，穩婆說可能還要好幾個時辰，要留著精神。你如果能休息就休息會，等等太醫就來了。」

    太醫跟胤禎前後腳進門的，胤禎還帶著一身寒氣，還有點點雪花散在他的髮上跟衣上，看著是趕了路回來。大冷天裡我已經痛出一層薄汗，他蹙著眉頭握住我的手道：「若曦…我回來了…你別緊張…沒事的…」眼前這個看來比我緊張的人卻來安慰著我，我痛極卻苦笑了一下。太醫搭了搭脈說：「我先施個針讓福晉可以穩住精神氣力，晚點讓人去熬了催產湯服下。」我看向胤禎說：「她們說孩子出生還久得很，你先去換身衣服休息再過來吧!」

    疼痛一波波的襲來，綿長得似乎無止盡，我一開始還能跟周圍的人說些話，幾個時辰過去，痛就像是撕心裂肺的難熬，痛得我忍不住呻吟出聲，幾乎覺得自己隨時都要昏死過去。穩婆一開始還很從容，夜深後其中一個臉色開始不對，與另一個穩婆一起再複看之後，對不久前進來的完顏氏悄聲說：「…福晉，孩子似乎很大…怕是不好生…。」完顏氏聽了緊蹙眉頭，看了從回來就陪著我，現正打個小盹的胤禎一眼後，輕聲對青蘿說：「去請太醫來。」

    一直在府裡的太醫不久後進來再搭了脈，看了已經累乏的我對旁邊說道：「先用山蔘，要生產時沒氣力可不行!」屋裡的動靜讓睡不到一刻鐘的胤禎醒了過來，他掃一眼屋裡的人走近我，向太醫問道：「現在怎麼了?」太醫面色沉沉的清了清嗓子說：「十四爺…腹中胎兒過大，產程加長，怕福晉體力不支，所以先用山蔘吊著精神，現在再命人去熬催產藥讓福晉服下…」胤禎緊蹙眉頭聽著：「那就快去…」頓了一下又開口問道：「……會有危險嗎?」太醫沉吟著說：「回十四爺的話，這…生產都是有一定風險在，臣…自當盡力而為…。」胤禎揮揮手後走到床邊坐下，一臉心焦的看向我，我痛得無法言語只捏緊他的手。完顏氏走過來擔憂的說：「爺您別心急，妹妹還靠您穩著呢!」

    口中的蔘片不知換過多少，疼痛讓我臉上的淚痕濕了又乾，乾了又濕，胤禎在旁邊緊緊握著我的手，聽到穩婆一聲聲喊著：「福晉，用力阿…不能睡阿!」望了一眼窗外，天灰濛濛的已透著些許光亮。從昨日到現在已不知多少時辰，我累得昏沉，一個嘶啞的聲音把我喚回來：「…若曦…不可以睡…我們的孩子就要出生…你不可以睡…」最後聲音像是無助的懇求…我轉頭看了一眼神色憔悴的胤禎，捏緊了他的手打起精神再用力，就在我痛到麻木，精神即將耗盡時，聽到穩婆大聲喊著：「福晉，再一次，頭已經看到了!」我聽後拼盡全身力氣，感覺身下一鬆，穩婆大喊：「生了生了! 是個阿哥!」接著聽到宏亮的一個哭聲，我扯開嘴角一笑，看見紅著眼眶的胤禎也終於露出微笑。我虛弱的朝向孩子的方向張望，沉香端來一碗湯藥：「福晉，這是太醫吩咐的定心湯，沉香服侍您快喝下。」喝完藥後，孩子被放到我身邊，完顏氏也走了過來，穩婆說：「恭喜十四爺，是個白白胖胖的阿哥呢!」胤禎笑得合不攏嘴，輕撫著我頭髮說：「…若曦…辛苦你了…。」我看著孩子，小小軟軟，皺著臉閉著長長的眼睛，還看不出來像誰…。我突然覺得累極了…好想看著他卻睜不開眼睛，身體陣陣發涼…耳邊依稀聽到有人喊著：「不好了，福晉出血了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