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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風依舊有點冷,但已無初春那刺骨之寒,天氣和暖了許多,落盡枯葉的枝頭已漸展新芽。八爺終究是按著歷史的軌跡,安然的度過了這場大病,這段日子我去八爺府上看了姐姐幾次,姐姐瘦了一大圈,人倒是安定了下來,我也放下心中的大石。

 

    胤禎陪著康熙去了熱河行宮,這一去已一月有逾。我本想跟著,可是胤禎說我身體怕是無法負荷這一路的舟車勞頓,硬是攔著不讓我跟,我雖心中氣惱卻也無話可駁。每隔著兩三日,我都會收到胤禎捎來的家書,我常常一個人待在房裡反復讀著胤禎的信發呆,有時在寂靜中彷佛可以聽到那低沉的聲音喊著我的名字。黑夜像是無盡的延長,明月不諳離恨苦,斜光到曉穿朱戶,常常就這麼躺著一夜未眠我像是賭氣似的從未回過胤禎任何一封信,把自己關在院子裡封閉起來。身子慵懶、茶飯不思,沉香看在眼裡急在心裡,日日在我耳邊叨念著:「福晉,你好歹多吃點東西,您人都瘦了一圈,爺回來看到這樣不會饒過沉香的。」有時見著沉香著急的樣子心裡實在不忍,也就順著她多吃了幾口,但也只是多了幾口。

 

    某日來了一個有點出乎我意料之人-明玉。她一進門即蹙眉打量著我,難掩驚訝的問:「這可不像我認識的瑪爾泰若曦阿!怎會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?」我一笑不接她的話:「妳怎麼來了!」她挑了眉一臉捉狹:「猜猜?」我撇撇嘴:「不猜。」明玉一聽氣得跺一下腳:「我說妳這人怎麼就這麼彆扭。」我聞言笑了出來:「算妳還瞭解我!」明玉沒好氣的擺擺手:「算了,好沒意思,我來當然是受人之托。要不妳以為我喜歡在這看妳臉色。」我心下微動,斂了笑過去勾住她的手:「妳最近好嗎?」她眨眨眼挑眉瞥我一眼:「當然好!那個草包不在我跟前天天惹我生氣怎麼會不好!」像是罵著但眼角眉梢盡是柔情。她說完停了半响說:「我可是隔三差五的就給十爺回信,可聽說十四爺就可憐了!這麼久了妳連一封的信都沒給他。」我聞言心沉了下來,像是辯解的開了口:「也不是故意不回,只是不知道該寫些什麼。」明玉輕歎了氣:「他們男人那些朝堂上的事我們插不上手,只要好好照顧自己,別讓他們心有旁騖便是了。」我征楞的看著明玉,何時昔年那跟我打落水的驕縱女孩,已經蛻變得如此識大體又善解人意;何時也換成她來開解我了。我自覺慚愧的點點頭:「謝謝妳,我懂了。」她盯著我的臉仔細看了看方才開口:「我知道你會懂得。妳不寫信給十四爺,不代表他什麼都不知道。那些送家信的向來都是貼身心腹,可都是揣著主子心意的人。」她頓了頓又說:「十爺說十四爺私下裡常常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,送信的回來總是見他眉頭不展。所以這次十爺信裡還特別囑咐我過來看看妳。」我點點頭笑著說:「承妳這份情,我記在心裡了!」明玉又打量了我一會:「本來今日想找妳出去散散心,看妳這個樣子還是下回再去吧!我今日說的話可要記住了。」我一時心情豁然開朗,笑跟明玉說:「不然我們叫上那家酒樓的菜,在我這一起用了晚飯再回去吧!」明玉笑樂了:「好! 不然我自己在府裡也悶得很。」我點點頭讓沉香著人去辦。

    是夜,我坐在案前,萬語千言卻不知從何寫起。我知道的結局又如何,我應該做的是全力支持著胤禎去努力爭取,而不是扯他的後腿,何苦這樣使小性子惹得他不安呢!待細細凝神,提筆寫了給胤禎分別以來的第一封信:

 

『折花枝,恨花枝,准擬花開人共卮,開時人去時。

  怕相思,已相思,輪到相思沒處辭,眉間露一絲。

  保重自己,待你歸來。』

 

    春暖花開,他卻不在我身邊,滿園春色就像在嘲諷我的形單影隻。待墨跡乾後,一樣用了兩層信封,裡層寫著胤禎,外層寫上十四爺,仔細封口後我才安心就寢,今晚難得睡了一晚的好覺。

 

    那一日明玉來過之後,我總算開解了自己。但春日裡卻總是犯懶,大部分時間不是窩在房裡,就是在前頭的院子悠轉,但胃口卻是好了起來,吃得比往日都多,這會沉香的擔憂又變成了怕我身型走樣了

 

    今日陽光正好,連我都忍不住吩咐沉香陪我走出院子外。沉香幫我多加了一件較薄暖的錦織緞面斗篷,小心的扶著我在園子裡走著。沉香說著:「福晉,園子裡一處的丁香正盛開著,我們過去看看吧!」我想起之前在宮裡那片紫色的小花,採花時還遇上了胤禎跟十爺,不覺一笑對沉香道:「那就過去看看吧!

    丁香花繁色紫,碩大豔麗的花序佈滿枝頭,周遭芳香繚繞,美不勝收。我盯著這幾叢的丁香花笑著對沉香說:「明日我們趕緊再來一趟,採些紫丁花回去。」沈香好奇的睜大眼睛:「福晉可是要用來泡澡。」我點頭仔細的聽給沉香聽:「不僅可泡澡,也可用來入菜。採這花可有講究了,只有正盛的才可採摘,開敗或未開皆不能用。」沉香慎重的點點頭,又細細看了那些花:「那我們明日早些過來吧!這些紫丁花都已開好一陣子了。」我看著那些丁香,想起胤禎當年說的那句:「是呀花開堪折直須折、莫待無花空折枝」為什麼無時不刻總會想起他我輕歎口氣往花叢後另一頭的亭子繞去。待走近亭子才發現在花叢的遮掩下有人坐在裡頭,正輕聲的說著話,亭內的說話的人也正好發覺了我,既然避不開我只好繼續往亭內走去。

    在裡頭輕聲交談的是舒舒覺羅芳月跟伊爾根覺羅琦欣,我緩步而進,伊爾根覺羅氏起身與我互相行禮,她一邊用眼睛示意著舒舒覺羅氏,臉上頗為為難。我不以為意,笑著與她一同在亭子口坐了下來。伊爾根覺羅氏扯了嘴角說:「你前陣子病了一段時日,我也沒過去看望,還請妳莫要見怪。今日看起來氣色不錯,想來已是大好了。」伊爾根覺羅氏長相清秀,外表看起來柔弱溫和,平日與我並無往來。我笑回道:「勞你掛心了,只是一點風寒罷了,吃幾帖藥已好得差不多。」舒舒覺羅氏面色不善、夾棒帶棍的開口說:「我說琦欣妹妹,你用不著跟她說這麼多,你的好意人家指不定當是驢肝肺呢!」伊爾根覺羅氏聞言臉上尷尬又無奈,輕蹙的眉頭開口道:「芳月姐姐,一家人和和氣氣的最是要緊,你又何苦說這些置氣的話,讓其他人聽了去可不好。」舒舒覺羅氏聽了這話,起身走到我面前,怒氣沖沖的開口道:「你要跟她聊那妳們聊去,我跟她沒話好說,我要回去了。」我聞言隨即起身看了她一眼,對著伊爾根覺羅氏說:「今日本是我攪了你們的興致,你們繼續聊,我走了。」說罷轉身提步邁出亭子。

    我才走了一步,就覺得腳下被拌了一下,身子一個不穩就從亭子跌落下來,雖然只有兩三階的高度,我還是摔了個七暈八素,整個人趴倒在冰涼的地上。沉香尖叫的衝到我身邊,白著臉紅了眼眶的把我扶起在懷裡直問:「福晉福晉,你可有傷到哪裡?」一邊急急掏出手絹覆上我擦破的手掌,我癱軟在沉香身上好一會才回過神,撫了撫腳踝,緊蹙眉頭道:「腳踝應該沒有傷到。」一邊轉頭怒視在亭子那頭正帶著一絲冷笑的舒舒覺羅氏,後方的伊爾根覺羅氏在旁人的攙扶下也趕緊走了過來,卻忽在離我一步的距離,臉色發白的停下腳步;我還沒反應過來,就聽到沉香顫著聲音說:「福晉月信來了嗎?」沉香話音未落,突然一絲恐懼從我心底竄出,這才發覺裙底有一股熱流,低頭一看,已有一小攤血正在裙下擴散開來。伊爾根覺羅氏軟了腿撲到我身邊盯著那攤血,臉色白得像要暈倒:「這不是月信快快」她突然尖著嗓子叫了起來,指著一個跑過來的小廝說:「快去找人用軟兜來抬福晉回房。路上找個人去稟了嫡福晉,還有叫人去找大夫..快呀!...」她那嘶聲的叫喊證實了我心底那絲恐懼,我心劇烈的跳動,手緊覆著小腹,眼淚無預警的撲簌而下。沒多久來人急急抬了軟兜把我送回房,我看著鵝黃色的裙上的大攤血跡,紅得那麼觸目驚心!眼前一陣天旋地轉,我緊抓著沉香的手想要得到一絲力氣,心裡不停的默念著:「孩子孩子不會有事的胤禎胤禎你在哪裡」伊爾根覺羅氏臉色死白的跟著我回屋,沒多久完顏氏就來了,她遠遠看到我裙子上的血跡,用手絹摀住已驚呼出的聲音,緊擰的眉頭上前握住我的手說:「若曦,我已經差人去請了太醫,另外大夫馬上就來了,妳不要怕。」一邊用手絹擦著我的眼淚。她轉頭向伊爾根覺羅氏跟沉香怒聲道:「到底是發生什麼事?」沉香低著頭嗚嗚的哭,伊爾根覺羅氏顫抖著湊近完顏氏耳邊絮絮低語,完顏氏臉上透著驚怒,聽完後緊抿著嘴唇不再說話,只是又握緊了我的手。

    沒多久大夫就來了,把了脈面色凝重著說:「這不到兩個月的身子,大動胎氣,不好說阿!恕在下醫術不精,實在無能為力。」說罷又搖搖頭。我聽了面如死灰,淚又不斷的下,我緊扣著拳頭,難道才剛知曉他的到來卻是要失去嗎!... 聽完大夫的話,完顏氏的驚恐不在我之下,抖著聲音讓人送大夫出去開藥,楞坐在床畔喃喃自語:「這要怎麼辦,我要怎麼跟爺交待」一會又強打起精神對我說:「若曦,我們再等等太醫,太醫一定有辦法的。」我握著完顏氏冰涼的手,無力的點點頭,。

    太醫終於來了,我打起所有精神看著太醫診脈,他面色凝重的搖搖頭:「月份過小,加之大動胎氣,只能盡力一保,並沒有十足的把握。」他停了停說:「從現在開始每日熏艾不能斷,並且只能臥床。如果能捱得過這一個月,才算穩妥。但若是這幾日還有大量的出血」他不再說話只搖了搖頭。我全身軟乏的躺在床上,待太醫走後,我轉頭向床畔的完顏氏說:「姐姐,這事先不要告訴爺我怕影響他」完顏氏搖搖頭打斷了我道:「這件事怎麼瞞得住,況且這已經不是我能夠做主的了!妳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養著身體,不要多想,但願一切能平安度過」我無力的點點頭道:「姐姐,妳且回去歇息吧,這裡有沉香就夠了。」完顏氏點點頭,撥了一個房裡人待在我這,以便隨時跟她回報狀況,打點好一切後,完顏氏囑咐我好好休息才深歎一口氣離去。被派過來我房裡的兩個嬤嬤跟沉香幫忙我身上的衣物換掉。看著衣服上血污我不禁又落了淚,沉香趕緊對我說:「福晉,就算為了孩子,妳不可以這樣傷心了,要好好的靜下心休養才是。」說完卻自己抹了抹臉。我閉上眼睛,雙手輕覆在腹上,在心裡念著:要好好的待著不要離開。半睡半醒中聽到沉香喚了我:「福晉,喝藥了。」沉香只把我頭墊了高,用湯匙一勺勺的喂我喝,她開口道:「福晉,太醫說了您不能起身,吃飯喝水就只能把頭這樣稍稍的墊高,您受苦了」說罷又紅了眼眶。我伸手撫在小腹上,苦澀的開口:「如果能把他留下,就不算苦。」

    隔日剛吃完藥,姐姐就來了。她的雙眼紅腫,眼下黑青在巧慧的攙扶下到我床邊坐下,還未開口淚已先落。我把手伸向她,她趕緊握住,卻說不出一句話。我知道姐姐除了擔心我,也勾起自己傷痛的記憶,她那無緣的孩子。我開口道:「姐姐,我會配合太醫盡力保住這個孩子的,妳不要太過擔心」巧慧在一旁不停的抹著臉,姐姐抿緊了嘴握緊我的手,點頭說:「好姐姐相信你定能保住這孩子」兩人說了一會話,我已有些疲累,姐姐要我多休養,允諾還會再來看我才回了府。

 

    幾日後一大早,明玉來了,她腫著眼睛,坐在床沿的椅子看著我說:「若曦,妳還好嗎?我昨日才知道這個消息。十爺說十四爺收到家書的當日就衝去找了皇阿瑪。皇阿瑪知道後雖很擔憂,可是要十四爺以大事為重,所以這一時半會可能趕不回來看妳….。」我點點頭說:「他趕回來也無濟於事,請妳在給十爺的回信裡幫我轉告十四爺,幫著皇阿瑪好好辦差才是最要緊的」正和明玉說著話,門口有個人等著,沉香領著她走進來,我凝神看去是德妃身邊的一個嬤嬤。那位嬤嬤過來行禮開口說:「給福晉們請安。」又轉向我說:「德妃娘娘知道福晉您的事後,整夜未眠,今日特派奴婢帶了補品過來,順便看望福晉的情況。」我扯開嘴角對那位嬤嬤說:「感謝額娘的厚愛,請幫我謝過額娘,說若曦會謹遵著太醫囑咐的好好休養的,請額娘放寬心….。」

 

    這一夜睡得很不安穩,我一直留心著下腹有沒有異樣,半睡半醒中天已蒙亮。這幾日躺得我腰酸背疼,才想挪動一下身子,忽然感覺裙底有一陣粘稠的濕濡,我心裡一涼抖著手往裙下摸去,手上那刺眼的暗紅,讓我一瞬間的恍神後撕心裂肺的喊著:「沉香……快找太醫……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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